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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頭就看到了五哥一臉嫌棄的表情。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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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意洋洋的撇撇嘴。

五哥白了我一眼:“開心啦?”

我抿著嘴點點頭。

“就這麽篤定陌北會戰勝齊國大軍?”五哥看著我說,“萬一他輸了那?”

我立即反駁五哥:“陌北他一定會贏的!”

“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一定。”五哥說。

“那你是盼著陌北戰敗?然後我去和親?”我說。

五哥嘆了口氣,看著我的雙眼:“這個世界上,從沒有皆大歡喜,得到了,就一定會有失去。”

我扭頭看向窗外:“我才不管那些,我只知道陌北他一定會回來娶我的!”

五哥笑了笑:“但願如此。”

我回到皇宮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個碎了的玉鐲交給了宮中最好的玉匠,我勒令他務必銜接好這個玉鐲,無論用什麽辦法,只要這個玉鐲可以戴!

天順三十六年六月初六,陌北率十萬大軍出征瑜關,他出征那日,驕陽依舊如當年那樣的似火般紅烈,北城下,他身穿金色鎧甲昂首挺胸坐於馬上,瀟灑豪邁的號令著身後的十萬大軍,威風凜凜器宇軒昂,似乎比我那君臨天下的父皇還要霸氣威風。

陌北出征後的第二天,父皇再次宣我去了養心殿。

“安兒,你可滿意未來的夫婿?”父皇開門見山,毫不避諱。

我紅了臉,低下頭低聲怯怯地說:“滿意。”

“在金州時,已經見過了吧。”

我楞住了,有些窘迫,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父皇溫和的笑笑:“無妨,只要你喜歡就好。”

我低頭不語,默默地上前為父皇遞上一杯茶,茶是我親手泡的,還是從金州那裏帶回的茶。

父皇接過我遞上的白瓷杯,低頭啜了一口茶,平常不過的舉動,誰知忽然間父皇開始劇烈的咳嗽,瞬間那個潔白的瓷杯已被濃烈的鮮血渲染,淡雅的茶水也被染了血紅,而父皇像是被人抽空了力氣一般的,死一般的癱倒在了書案前。

“父皇!父皇!”我驚慌失措的尖叫,“傳禦醫!快傳禦醫!”

從未見過這般令人心驚的場面,等候在養心殿的我全身一直在顫抖,背後冷汗直冒,不知所措,一切就這麽倉皇無措地發生在了我的面前。

父皇昏迷不醒,事態嚴重,眼下北方戰亂未息,消息若是傳出,必定朝堂上下又是一番波濤洶湧,於是大皇子立即向前朝封鎖了消息,只說父皇近日身體不適,由大皇子陶理暫代朝政。

經多位禦醫聯合為父皇診斷,得出的結論是中毒,毒類罕見,毒性奇特洶湧,就連行醫多年的太醫院提點也未曾見過此毒。

而父皇昏迷之前只喝下了我泡的茶,忽然間養心殿內的所有人皆目光犀利的看向我,好像就這樣就可以抓到真正的兇手,我被她們的目光逼視的不敢擡頭,畏縮著雙臂渾身顫抖,後背冷汗直冒。

“將陶安公主禁於檀香宮,未經諭令不得放她出來!”皇後突然間的一聲令下,我就被帶上了兇手的帽子。

“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我不斷地向她們證明我的清白,可是皇後無動於衷。

母妃不顧一切的沖出人群緊緊地抱著我,嚎啕哀求:“皇後娘娘,我求你,不是安兒下的毒,一定不是安兒!”

我流著淚緊攥著母妃的衣袖,我無助的在人群中尋找五哥的身影,可是五哥不在。

我和母妃被那些行使‘正義’的太監們強行的分開了,任憑我怎麽撕心裂肺,最終我還是被囚禁於檀香宮。

檀香宮內很偏僻,很陰冷,它在宮內的最西北角,哪怕是夏天一日之中也不一定能見到幾次太陽。

我就在這樣陰冷的檀香宮內被囚禁了一個月,檀香宮外有侍衛重兵把手,進出必須有令,否則一律不得放行。五哥和母妃來看望我時,我只能遠遠地望著他們,默默的流淚,有好幾次五哥不管不顧的沖到那些侍衛面前和他們大打出手,破口大罵,可那些侍衛根本不會畏懼他皇子的身份,除了打不還口罵不還手,還是不準五哥進入這囚宮。

在那一個月裏我甚至會害怕我出不去了,我會困死在這裏,陌北回來後萬一見不到我了該怎麽辦?每當恐懼的時候,我會不自覺的撫上自己的小腹,這樣我才有力量活下去。

天順三十六年七月初二,夜,父皇從昏迷中醒來,他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訊問我的消息,當他得知我被囚禁於檀香宮,立即宣旨將我放了出來,並宣我立即覲見。

我低著頭跪於父皇的病榻前,父皇揮手屏退了殿內的所有人,殿內只剩下昏黃的燭光在店內搖搖晃動,博山香爐上方飄動著縷縷浮香。

“父皇,不是安兒,安兒沒有這麽做!”我緊緊地握住父皇的手,“安兒絕對不會害您!”

父皇虛弱的點點頭,氣若游絲的說:“父皇、知道不是你。”

我聞言低頭啜泣不語,看到父皇憔悴不堪的容顏,我心疼,也害怕,害怕我的父皇隨時會離開我。

“皇後不過是一時沖動,你也別記恨她。”父皇輕輕地握著我的手,“要怪就怪父皇,太過偏愛於你,令你成為了眾矢之的。”

我沈默著點點頭。

“將我案上的筆墨拿來。”父皇伸出手,虛弱顫抖的指向書案。

我聞言立即從地上起身,疾步走到案臺前將筆墨拿回。

“扶朕起來。”這時的父皇表情嚴峻,我隱隱有預感,今晚父皇會交給我一項艱巨的使命。

父皇坐起後,指了指他的枕頭,我立即意會,雙手捧起那個枕頭,父皇深吸了口氣,說:“打開。”

我翻過那方龍枕,從中找出了一方小小的空聖旨,那方金黃色的聖旨靜止在我手中,我的手卻不住的顫抖,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父皇接過聖旨,正襟危坐,閉目養神了好久才動手提筆,在那方聖旨上寫下我寧國未來君主的名字。

寫畢,父皇深深的呼了一口氣,沈重的擔子終於要遞給下一任儲君了。

“你看看。”父皇顫抖著手將那方詔書遞給我。

我接過那方詔書,卻被它驚道了,當我讀完詔書上的最後一個字時,如雷劈了一般震驚。

我錯愕的擡頭望向父皇那張疲憊不堪的面龐,父皇對著我虛弱的一笑:“這世上,從沒有‘一定’二字。”

頓時大殿裏的空氣似凝固了般,我喘不過來氣,突然想到了陌北、、、一股恐懼鉆心入骨。

“陌北、陌北、、、”我緊緊地捂著胸口,含著淚看向父皇,“他怎麽辦?”

父皇重重的嘆息著:“父皇不過是想賭一把,卻徹底的輸給了自己的兒子。”

“不可能,不可能!”我重重的搖頭,否定眼前的一切。

“帝王之心,深不可測。”父皇的目光越來越空洞,直勾勾的盯著大殿深處的某一個地方,“遇之溫和心慈,卻不夠殺伐果斷,他會是個好哥哥好父親好兒子,但卻不會成為一個名留史冊的帝王。”

父皇看向我,語重心長:“安兒,和親去齊國,或許是你最好的出路。”

我猛烈地搖頭:“我不去,我不去,陌北會回來的,陌北他說過會回來娶我的!”

父皇輕輕地拍著我的頭,微弱的說:“或許這個賭局,父皇從沒想贏過,卻沒有想到會搭上了你的幸福。”

電光火石之間我想到了什麽,那幅名為‘江山’的畫,那把刻有‘陶鉉’二字的匕首,帝王之約就在我眼前結盟,我卻什麽都沒有發現。

“告訴鉉兒,父皇別無他求,只求他能夠放過你大哥一命。”父皇猛然緊緊地攥著我的手,直直的盯著我的眼,眼中盡是哀求。

淚珠不停地從我臉上滾落,我害怕,深深的大殿內盡是恐懼,我多麽想陌北會突然出現,緊緊地抱著我給我依靠。

面對著比我還要恐懼的父皇,我只能點頭,我必須點頭,除此之外我束手無策。

父皇終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氣若游絲:“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緊攥著手中的詔書,痛苦著點頭。

“安兒,父皇只能陪你到這裏了。”這是我記憶中父皇的最後一句話。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父皇的床前的,從病榻到大門的距離是那樣的長那樣的坎坷,就像是走在荊棘上,每一步都帶著血,模糊了記憶中的五哥。

我伸手推開大殿的門,風吹過帶著淚的眼睛,刺刺的疼,剛跨出大殿一步,眼前忽然沖出了人影,猛地捂住了我的口鼻,一股濃烈幽香沖入鼻端,而後我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易主

我睜開眼時,覺得屋內光亮的無比刺眼,過了許久,方才適應這種亮度,我想,今天是個好天。

“你醒了。”

我循著聲音看去,此時的五哥身著刺金龍袍,前襟上的祥雲纏繞著不可一世的飛龍,龍目怒睜,龍爪揮舞,恨不得下一刻便從那雲間飛出,將我撕碎。

五哥穿上了龍袍,便意味著,我的父皇不在了、、、就是眼前這個身穿龍袍的人殺死了我的父皇!也是這個人,親手殺死了我心中的五哥!

我恨這樣身穿龍袍不可一世的陶鉉。

“好威風的衣服。”我冷眼瞧著五哥。

五哥氣定神閑,輕笑道:“今日是朕登基的日子,明年便是永昌元年。”

我本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瓜葛,可是我忽然想到了父皇臨終前的哀求,猛地一驚:“大哥那?你把大哥怎樣了?”

五哥轉過身去,背對著我,語氣似寒冰:“亂臣賊子,誅殺。”

“陶鉉!你還是人麽?!”我氣得全身顫抖。

五哥猛地轉回身,面色猙獰,咬牙切齒:“從今日起,我是皇上!是萬歲!是九五至尊!”

我期望我的五哥還有人性,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乳糖那?樂兒那?大嫂那?樂兒才一歲!你難不成連一歲的孩子也不放過?”

五哥沈默了,他漆黑冰冷的眼神中沒有一絲溫暖,如深秋幽井一般令人恐懼顫抖。

我的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他把他們都殺了,包括那個還在繈褓中的嬰兒,乳糖他再也不會笑著向我撲來抱著我奶聲奶氣的問我要糖了。

父皇,安兒對不起你,安兒沒有做到答應你的事,安兒沒用,安兒救不了大哥,甚至連一個孩子都救不了。

我哭了,無助的看著五哥,不,他不是我的五哥,我的五哥不見了,再也不見了。

我想起了大哥那溫柔和藹的面龐,突然冷笑:“你穿著從自己哥哥那裏搶來的龍袍,高興麽?”

陶鉉登時臉色蒼白,咬牙切齒:“住嘴!”

我起身步步逼近陶鉉,直勾勾的盯著他的臉:“這龍袍上有你父親的血,有你哥哥的血,有你侄子侄女的血,你穿上暖和麽?”

陶鉉猛然擡手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我猝然摔倒在地,嘴裏瞬間便彌漫著腥味,那一刻我驚恐的護著小腹。

陶鉉居高臨下冷眼瞧著我,輕蔑的一笑:“為齊寧兩國交好,陶安公主必須和親齊國。”

我猛然擡頭,不可置信的看著陶鉉。

陶鉉不打算放過我,他繼續折磨我:“陌北死了,死無全屍,他永遠不可能回來娶你了。”

我撲上前去抓著陶鉉的衣領:“你騙我,他不可能死,他不可能死!”

陶鉉志得意滿的欣賞我的痛苦:“趙玦倒是挺喜歡你。”

最後一絲力氣被抽空了,我癱倒在地上,陶鉉滿意的欣賞著我的狼狽,氣定神閑的坐下品茶。

陶鉉悠然的品了一口茶,輕蔑的俯視著我:“陌北不死,定會拼了全力支持大哥,所以,於朕而言,為除後患,他必須死。”

“為什麽這麽做?五哥,你為什麽這麽做?”我爬到他的腳下,抓著他龍袍的下擺,哀求的看著他,希望他告訴我,這都是假的,都是騙我的。

“我就是要讓你們看看,曾經那個你們誰都瞧不起的陶鉉,最終打敗了所有人,成為了這天下的君主!”陶鉉的眼中瞬間湧出了狠毒和怨恨,他的手緊緊地握住那盞茶杯,骨節泛著慘白,“父皇不喜歡我,大哥從未把我放在眼裏,而你,更是看不起我,我就是要讓你們所有人知道,你們都錯了!而如今的一切,都是你們看不起我的代價!”

我哭著搖頭,不斷地重覆:“五哥,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好妹妹,若是沒有你,我還真不知道該怎樣除去陌北。”陶鉉俯下身用力的扼住我的下巴,猙獰的笑著,“陌北既然知道自己有去無回,卻依舊義無反顧的去了,你倒是有本事讓他愛的如此之深,連命都可以不要。”

腦子一片空白,錐心般的痛,我突然明白了陌北那日的失控,他早就知道那會是他最後一次見我,他早就知道自己會死,而他卻什麽都不告訴我,義無返顧的跳入了陶鉉為他設下的死亡陷阱。

我望著高高在上的五哥,絕望不已,他殺死了我所有至親至愛的人,他讓我茍活於世,活著與我而言還有什麽意思?

窗外的陽光是那樣的明媚,今天果然是個好天氣,我閉上眼勾唇微笑,深吸一口氣,猛然睜開眼,轉頭朝著桌角急速撞去,誰知陶鉉竟猛地撲到我面前,用身體擋住了桌子,我的腦袋驟然撞到了他的身上。

他死死地扣著我的肩膀,咬牙切齒地說:“死?你想都別想!”

我閉上眼,不言不語。

他猛地把我扔在地上,鄙夷的說:“和親聖旨和墮胎藥你只能選一個。”

我被他猝不及防的擊中了要害,猝然睜開眼睛看著他。

他輕蔑的笑笑:“□□。”

“你還是殺了我吧。”我絕望了,曾經那個對我無微不至的五哥不見了,“趙玦即使再喜歡我,也不會要一個懷有他人骨肉的女人去和親。”

陶鉉聽後竟然哈哈大笑:“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當真以為他是真心愛你?他要的只是你的名分,你寧國公主的名分。”

我只能苦笑:“你還真是我的好哥哥。”

我的長安宮從未這般冷清過,宮女太監在一日之內盡數被調往其他各宮,僅留我一人在長安宮內欣賞滿庭芬芳,獨看雲卷雲舒。

這樣也好,眼不見心不煩,自己一人也可以好好想想之前的一些事情,有些事情我若是早就想明白了,或許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我出左手輕輕地摸了摸右手上的玉鐲子,還是陌北送我時被我打碎了的那個,碎成了三瓣的玉鐲,被玉匠用薄金給銜接了起來,平平淡淡的玉鐲此刻到多出了幾分富貴相。

陌北說他會回來親手為我戴上這個鐲子,然後娶我回家,可現在陌北他失約了,他們都說陌北死了,戰死沙場,陶鉉為了向天下子民表示他是一個厚德仁愛的君主,特追封陌北為護國大將軍。

我不相信陌北死了,從不相信。

忽然身後響起了窸窣的腳步聲,我有些驚異,因為我這長安宮近十日不曾來人了,陶鉉他軟禁了我,對外堂而皇之的宣稱公主即將和親齊國,理應深居簡出避諱外人,閑雜人等一律不準探望。

而我母妃如今也成了閑雜人等。

我回過頭,意外的見到了如今的皇後,楊洛。

她端莊的坐到了我的對面,這是我第一次離她這麽近,果然名不虛傳,眉目如畫,清新淡雅,裏外透著一種惹人憐愛的溫柔。

我不自覺地在擔心她,這般嬌弱的人能坐的穩皇後的位置麽?

面對著溫婉端莊的她,我不禁的勾唇微笑。

她回了我一個微笑,伸出手牽著我的手,憐愛的說:“妹妹好像瘦了。”

我低頭不語。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何苦那?不為了自己,也為了孩子。”

我的心猛地一顫,錯愕的擡著頭看著楊洛。

她輕輕地拍著我的手,溫慰道:“皇上已經同意你留下這個孩子了。”

心裏突然泛起了苦澀,如同吞了蓮子心一般,那本就是我的孩子,留不留還要經過他人的同意。

“別哭,哭了對孩子不好。”楊洛對著我溫婉一笑,將手輕輕地放在小腹上,眼中透著無盡慈愛,“天下的母親最大的願望就是拼盡全力保護自己的孩子。”

我怔怔的盯著她的小腹,那是五哥的孩子。

“已經兩個月了。”她滿足的一笑。

我望著眼前這個善良溫婉的女人,心中莫名的淒涼,五哥究竟是愛她還是愛她身後三州總督之女的背景。

“你愛五、、、。”如今五哥這兩個字,我叫不出口,“你愛陶鉉麽?”

她楞了一下,驚訝於我的稱謂,不過隨後很快平靜,淡然的點點頭:“愛。”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莫名的心疼這個女人,錦繡近日剛被陶鉉封了嬪,昨日還大搖大擺的路過了長安宮門口,我聽見門口把手的侍衛們畢恭畢敬的下跪向她的轎攆行禮問安。

我深吸了一口氣,開門見山:“他準備什麽時候把我嫁到齊國?”

“八月初八,是個好日子。”她起身走到我身邊,輕輕地抱著我,微不可聞的說,“走了,也許是最大的解脫。”

眼淚倉皇而出,我伸出手緊緊地抱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在她懷中抽泣著,訴盡一切的委屈,她輕輕地拍著我的後背,願意給我一個避風港。

☆、和親

天順三十六年八月初一

我沒想到趙玦竟會親自來接我,他依舊是那樣的淡然優雅,當他出現在長安宮時,我竟產生了一種錯覺,恍惚間他還是那個名為無生動輒赧然的小和尚。

淡淡陽光下的他對我微微一笑,依舊如春風拂面般的翩翩少年,人面依舊,綠波東流,只嘆物是人非事事休。

“長安。”他的聲音依舊溫潤。

我楞了一下,忽然回到了現實,這個就是要帶我走的人。

他向我走近,我終於發現了不同,此刻的他是君主,全身上下透著帝王的威嚴,棱角分明的臉龐盡是傲然。

他走到我身邊時,我竟不自覺的退後了一步。

他攥了攥拳頭,為了化解心中的尷尬,而後對我隨意一笑:“我回來了,我答應你的,我會回來的。”

我咬了咬唇,擡起頭直對上他的眼睛,脫口而出:“我懷孕了。”

他眼中的閃光瞬間黯淡了,優雅的笑也凝在了嘴邊,那樣倉皇的狼狽不堪令我不忍。

我低下頭,沒有勇氣再看他的眼:“齊寧兩國和親,是國家大事,你我之間,是兒女私情,國家大事以天下蒼生為重,而兒女私情,不可強求。”

趙玦蒼涼一笑:“我本以為你會對我產生那麽一絲惻隱,卻沒想到你竟這般決絕。”

我默然不語不語,心中起了悲涼,你我兩人之間橫亙著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所以,我只能負了你的這般用心良苦。

“我不在乎。”趙玦忽然將我抱在懷裏,“誰的孩子我都不在乎,我要的只是你!”

陌生的懷抱,我卻不得拒絕,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所以只能顫抖的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腰:“只要你能保全我的孩子,其他的任何事情我都答應你。”

我能感覺到趙玦身體的僵硬與咬牙切齒的怒氣,我徒然心驚,我若是把這件事搞砸了,五哥會怎樣的雷霆大怒,可趙玦最終出乎意料的妥協了,他輕嘆口氣,說:“只要你能跟我走,我什麽都答應你。”

天順三十六年八月初八,卯時。

鏡子中身著鳳冠霞帔,朱唇明眸的那個陶安,令我有些陌生,惶恐的伸出雙手,大紅的蔻丹覆於指尖,低下頭,腳上的紅繡鞋尖頭還繡著鴛鴦並蒂,回首再看鏡中,驀然悲涼,端麗冠絕,嫁衣如火的我,今日要嫁的卻不是我想要嫁的那個人,我想要嫁的那個人,或許,永遠都不會出現了、、、

東窗未白,孤燈明滅,昏黃的燭火影影綽綽的覆蓋著滿目朱曼紅帳,如此良辰美景,曾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夢中,夢裏的我激動又忐忑的坐在洞房花燭內,等待著陌北來挑起我的紅蓋頭。

“安兒、安兒、”楊洛輕輕地拍拍我的肩膀,“該去拜見母後了。”

我回過神,對著她感激的一笑,在我和親未嫁的最後一個月中,只有她對我最好,她是我在這皇宮中最後的溫暖。

推開門,看到東方的一線白,我緊緊地握住了楊洛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與她做最後的道別:“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這深宮後院幽深似海,你日後要多加小心。”

楊洛抿著朱唇,深蹙蛾眉,最終含著淚點點頭:“到齊國後,要好生照顧自己。”

“你也是。”我對她粲然一笑。

來到長樂殿時,東方已泛起了金光。

這是我近兩個月來第一次見到我的母妃,見到她時,我驚訝不已,就只有短短的兩個月,母妃竟然蒼老了這麽多?眼角的皺紋徒增,眼窩烏黑深陷,眼神盡是黯然,原來的那個溫婉柔美的母妃不見了,看到如今這般渾身上下散發著悲傷地母妃,我痛心不已。

“母妃。”我的鼻子突然酸了,這或許是我有生之年最後一次看見我的母妃了。

母妃勾唇慈祥一笑,輕輕地朝我招手,我立即走進,跪在母妃膝下,把頭放在母妃的膝蓋上,承歡膝下這個詞,我一輩子也做不到了。

母妃溫柔的撫著我的頭,溫聲叮囑:“安兒,此次你和親齊國,路途遙遠,要好好的照顧自己,母妃再也照顧不了你了。”

我匐在母妃膝頭,淚流不止。

“這件事是你五哥不對,可是,可是他還是在意你的,他終究是你的親哥哥,與你血脈相連,你不要記恨他。”母妃的話語中,有著說不盡的悲哀。

我猛地搖頭,悲憤不已:“他殺了父皇!殺了大哥!殺了陌北!他心狠手辣的除掉了所有的異己,若不是我對他還有些用處,說不定他連我都會殺掉!”

“安兒、、、”母妃哽咽著,她心中的痛不會比我的少,“你哥哥他不會殺你,他永遠不會殺你。”

我冷笑,眼淚不住的往下流:“他當然不會,他要留著我和親齊國,一勞永逸的解決邊境戰亂,確保他所治理的天下長治久安,然後當一位名垂千古受萬世敬仰的偉大帝王。”

母妃流淚不語,看來我說對了,在五哥心中,帝王霸業永遠是最重要的。

“母妃,安兒只想知道一件事情。”我看著母妃哭紅的雙眼,問出了這個令我後悔一生的問題,“五哥的所作所為,你是否早就知道?”

母妃楞住了,眼神劃過恐懼,下巴上的淚水越積越多,一滴一滴的滴在了她的裙擺上。

我緊抓著母妃的手,感覺到了她手心逐漸的冰涼,絕望再次湧上了我的心間:“你知道?你都知道對不對?可你卻沒阻止他!你看著他殺了父皇!”

母妃的嘴唇在顫抖,幾張幾合,最終哽咽著對我說:“安兒,對不起。”

我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似被人抽空了最後一口力氣,內心再次被顛覆了,我看著眼前憔悴的母妃,心中漸起悲涼與恨。

大殿內此刻空曠寂寥,晨曦的陽光照不透內心的晦暗冰冷,父皇曾經經常回來這裏陪伴母妃,他生前最疼愛母妃,母妃她也是愛父皇的,可我不明白母妃怎麽能夠忍心看著自己的兒子親手殺死了自己最愛的丈夫。

我面無表情地站起身,走到母妃面前,莊重的為她行下最後一次跪拜禮。

“安兒。”母妃突然起身抱著我,在我耳邊痛哭流涕,“安兒,原諒母妃,他是我的兒子,我必須幫他。”

我沈默,決然的推開母妃,轉身走出了大殿。

五哥他就佇立在大殿門口,燦烈的陽光打在他刺目的龍袍上,全身威嚴莊重,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玩世不恭,眉宇間盡是帝王的霸氣英武,或許父皇是對的,只有像他那樣殺伐果斷心機深沈的人,才能成為一個好帝王。

“安兒。”他微笑著向我走來。

陽光打的我有些恍惚,思緒豁然回到了小時候,幼年的他會突然出現在我的窗前,神秘兮兮的朝我勾勾手:“安兒,哥哥帶你去一個好地方,你別跟母妃說。”

而如今,年少純真調皮的他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帝王,心狠手辣當機立斷的帝王。

五哥走到我面前,勾唇微笑:“安兒今日很美。”

我別過頭,回避他的雙眼。

他好似什麽都沒發生一般,依舊面帶微笑,自顧自地說:“日子過得真快,想想你出生的時候就是個皺巴巴的小人,而如今卻要嫁人了。”

我冷笑:“嫁的卻不是我想嫁的人。”

他皺了皺眉,面帶尷尬,而後從懷中拿出一方白玉長命鎖,笑說:“這是我特意命工匠雕琢的,我親自到相國寺開過光的,可保平安長壽。”

說罷他便要親手為我戴上,我下意識的後退一步,避開了他。

陶鉉的手僵在了半空,面色尷尬不已,最終他苦澀的一笑,將那方長命鎖塞到了我的手中,對我說:“好生照顧自己,在齊國,若是有人敢欺負你,我必定不會饒他。”

“五哥。”

他驚喜的看著我,為這一聲久違的‘五哥’。

我微笑的看著他:“父皇臨死前給了我個東西,你猜是什麽?”

他不再笑了,眼中再次閃過了陰冷,我的心再次狠狠的抽搐,原來所謂的兄妹之情手足之情,在他心中都不如王位重要。

“我若是要把他公之於眾,你會不會殺了我?”我問他。

“什麽東西?”他面色陰沈的盯著我,毫無剛才的柔情。

我故作驚訝:“遺詔啊。”

“在哪?”他從牙縫中吐出這幾個字。

“在我這裏。”我輕笑著從袖中抽出那方遺照,交到了他的手裏。

他迫不及待的打開了那方詔書,越往下讀,臉上的表情就越震驚,讀到最後,他猛地擡頭,紅著眼朝我咆哮:“不可能!這不可能!”

我勾唇輕笑:“父皇本就欲意立你為王,只求你放過大哥,沒想到你竟然這般急不可耐,為了本就屬於你的王位,你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殺死了自己的大哥!”

他呆望著我不說話,眼中布滿血絲,我終於在他的眼中,找到了悲痛二字。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淚眼婆娑的望著他,“你當真以為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麽?父皇他是九五至尊,是天下霸主,沒什麽可瞞得過他,他想讓你贏,你便贏了,他若是讓你輸,你今日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陶鉉踉蹌的後退,搖著頭一直在囁嚅:“不可能,這不可能、、、”

“五哥,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五哥了。”我下跪行禮,含淚哽咽道,“從今往後,我的五哥死了,活著的是那個寧國的君主,你要當個好國君,以天下蒼生為重,萬不可負了父皇的期望。”

陶鉉落淚了,他倉皇狼狽的轉身,疾步走在陽光灑落的長長宮道上,九五至尊的背影,也是這般的孤獨,即使他擁有了整個天下。

和親車隊臨行時,烈日灼灼,萬裏無雲,熱浪滾滾,身穿厚重禮服的我不一會兒便汗流浹背。

趙玦走到我面前,伸手我擦擦臉頰的汗水,笑說:“妝都花了。”

我低頭抿嘴一笑:“衣服太厚了。”

“等出了帝都,便把這身衣服換了。”他溫聲說。

我含笑點點頭,這方恩愛祥和的場面,多來是做給身後的皇親國戚看的,只有我與齊主舉案齊眉,天下人才可放心。

吉時到,車隊啟程,走出皇城時,我最終還是沒忍住,從車窗中探出頭,看身後這座氣勢磅礴金碧輝煌的皇城,看最後一眼這個生我養我的地方,這個滿載我記憶的地方。

我看到身穿刺金龍袍的五哥站在高高的城頭朝我招手,為我做最後的道別。

淚水再次湧出,朦朧了身後的這座四方城,今日一別,便是永別,我再也回不到這座城了。

我看著城頭身影修長挺拔的五哥,心中默默地囑咐他:“五哥,你一定要當一個好皇帝,一定要實現你所有的抱負,不然父皇他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我也不會原諒你,寧國的未來在你手裏,你要讓它更強大。”

☆、重逢

換下那身厚重的禮服後,我的肚子便再也藏不住了,微隆的小腹成了眾人眼裏的驚異與鄙夷,每一雙冰冷的視線裏,都帶著對寧國的不屑。

我受不了那樣輕鄙的眼光,在這樣的眼光裏,我真的成了□□,所以我為了躲開那些人的目光,經常一個人呆在馬車中,只有在這裏,我才感覺自己和孩子是安全的。

離開帝都的第三天,我突然聽見車外的趙玦大發雷霆,從未見過一向淡然的他如此震怒,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小心翼翼的掀開車窗的布簾,從縫隙中窺探究竟。

誰知馬車的大門忽然被推開了,趙玦就這樣突兀的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尷尬的將車簾放下,朝他扯扯嘴角。

他對著我勾唇一笑,全沒有了剛才的怒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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